百里风蕖

【怛罗斯】46 中

  

  高悬天际的日头有些刺眼,而在远处,激昂的乐声也分外响亮,震耳欲聋。帐帘前一片不大的影子下,玛尔琪玛才站稳了脚——

  乐得看见Hakan见缝插针地与“豊朝使节”单独攀谈,玛尔琪玛当然选择了知趣告退。

  那两张寻常人家都不得幸常常见到的俊俏脸庞,玛尔琪玛是一刻也不愿再多面对!

  心中郁结的窒息,让玛尔琪玛几乎是脚底抹油般,一溜烟地离开了那顶御帐。只是,如此顺利地脱身,反倒让玛尔琪玛不由地觉着有些恍惚:

  “这...怎会有如此巧合?!”

  “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?”

  “请您担待我的僭越...我是着实担忧我的妹妹...瞧着这手中的绷带...像是伤得不轻...”

  “是我低估了萨辛利刃…这一分神,便不小心削着了手…”

  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,玛尔琪玛依然心有余悸:李承鄞巧舌,愣是把绿色说成红色,这才得以瞒天过海了!

  只是这些可笑的谎言,看似几乎滴水不漏,又怎么能逃得细细斟酌,逃得过那双如猎鹰般敏锐的绿眼?!

  望了望头顶毒辣的日头,玛尔琪玛不得不眯起了双眼,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——她该如何是好,又该何去何从?!

  “Esra夫人...”

  脆脆一声,倒是让玛尔琪玛从那些缥缈的思绪中回过神来。

  原来是那位随侍李承鄞的女官。也是!她侍奉的主人正在帐中接受召见,那么她自然得耐心候在帐外。而现下,这位东都而来的女子正朝着玛尔琪玛屈膝行礼,微微猫下了自己的腰肢。

  “Almila姑娘,”玛尔琪玛撇开脑中的忧思,带上一抹微笑,轻轻颔首回礼道:“愿苍天赐予你一个美妙平和的上午。”

  也只有这空洞的礼貌之语,才能掩饰自己有些苍白的脸色,好让一切看似如常。

  “Esra夫人...”Almila却仿佛无心再客套几句,只是在支支吾吾间抬眼望了望玛尔琪玛,欲言又止:“您怎么...”

  她不由自主地瞧了瞧玛尔琪玛身侧的手掌:那抹洁白的绷带,在玛尔琪玛的衣裙间格外显眼。

  “您的手...怎么也...” Almila欲言又止:“请您原谅...昨夜不巧...我们的使节大人...”

  果然!这个机敏的姑娘果然不会放过这小小异样!

  “我听说昨夜我的表哥,顾使节大人不慎削伤了手,”故作镇定,玛尔琪玛藏过了手,答道:“说起来不怕人笑话:昨夜我擦拭佩戴的匕首时,一个不小心,也割破了手...”

  Almila却凝望着玛尔琪玛,默不作声。

  “你一定听说过在豊朝,那句家人间的‘心有灵犀’吧?”无奈,玛尔琪玛抢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:“只是这般的‘灵犀’,还是没有来的妙!”

  爽朗的笑声,只是用来掩盖这话语间的不安罢了。

  “的确,我晓得东方中原人口中这缥缈的羁绊...”Almila仿佛并不想遂了玛尔琪玛所愿,依然愣是坚持道:“可是...昨夜还真是不巧...” 

  她张了张嘴,还想再说些什么。

  “为使节大人参与宴会的一切,都准备妥当了吧?”这一次,玛尔琪玛生生打断了Almila的话语:“这里仪式结束后,使节大人还得与众巴依一道进餐——你可不能让豊朝在众萨辛巴依前丢了颜面!”

  “中原男子喜好檀香温润的味道,”玛尔琪玛一鼓作气道:“熏不惯这里浓郁的精油...”

  茫然的目光,诧异的神色,让玛尔琪玛不由觉得自己是否又说错了什么!

  不过好在,惊讶之余,Almila只是顺服地低头应下:

  “请您放心...我会为大人备下一切所需...一切如您所愿!”

  “快去吧!”

  顺水推舟,玛尔琪玛笑着下了逐客令。如今她自个儿也有些惊讶:究竟是什么时候,她也学会了昔日最为憎恨的假笑?!

  “苍天庇佑...愿您早日康复...”

  那姑娘倒还是晓得些礼数!不出玛尔琪玛意料,Almila知趣地不再追问什么,反倒是记着献上祝福之语后,再伏身告退。

  “Sağol!(多谢!)”

  望着那位姑娘匆匆远去的步伐,玛尔琪玛长舒一口气。可那转瞬即逝的片刻放松,却很快被心中笼罩的不安取代——

  她可以地打赌,除了那双鹰隼般犀利的绿眼,另一双洞悉一切的明眸也正细细关注着她,关注着李承鄞的一举一动!

  日后,哪怕行错一步,他们二人,乃至远在天边的西洲、豊朝,都将万劫不复!

(Pinterest@I_am_Qudsia)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。。。

  用薄薄的头纱固定住油亮的发辫,玛尔琪玛利落地套上了有着繁复刺绣织花的的短袄,又弯腰瞧了瞧小腿上同样满是织花的长袜。

  满是织花艳丽的装束,是大都传世的习俗,也是喜庆的日子中,浓绿山岭间最为夺目的一抹色彩。

  为了这特殊的仪式,她才按着规矩,换下平日里的衣衫,打扮得同节日中大都其余的女子一般。

  粗犷古朴,却又不失妩媚曼妙,果真是最为适合桀骜不羁的萨辛女子们!

  看着铜镜中的自己,玛尔琪玛暗自嘀咕:若是再加上个背篓,她这副打扮定然与土生土长的妇人们一模一样。饶是她的阿兄从西洲赶来了,也未必能在人群中认出她来!

  不过,上一次,她穿着靓丽的节日衣饰,又是在什么时候呢?

  方才那抹灿烂的笑意,点点从那红润的脸蛋间退去——是在那血流成河的山岭之前,在草原东土的屠戮之前,更是在那幕幕族人僵硬的尸首之前!

  上一次,她着这身盛装,在众人前翩翩起舞,还是在那一切的噩梦之前!

(Kavak Costume Collection, Antwerpen, Belgium)

  要事当前——玛尔琪玛急忙甩了甩脑袋——她可不想在众人面前露了什么马脚!

  好在据她所知,盛大的仪式之后,豊朝使节便会即刻启程返回上京:也就是说,若是今日一切如常,至少暂且,李承鄞不会再出现在大都,更不会出现在她面前,也同样不会在一片漆黑中出现在她卧房!

  至于,日后还会发生些什么,事已至此,除了见招拆招,玛尔琪玛早已无退路可言。

  谁人又能知晓今后发生的事件?!还是想着当下,如何才能安然躲过今天众人的视线才是!

  “只要端庄便好,只要端庄稳重便好...”理了理衣领,玛尔琪玛对着铜镜喃喃自语:“只要熬过今天,就是今天...”

  松了口气,她自然是惦记着小几上那夏日间特别的饮品,红艳艳的冰镇果子露*(Sherbet),想着用那香甜安抚自个儿忐忑的内心。

  二话不说,玛尔琪玛抬手捞着小几上的铜壶,斟了一杯,刚想凑近嘴边——

  “肃静!——” 

  外头,不知是谁扯着嗓子,慌慌张张地大喊一声。

  突如其来的响动,闹得玛尔琪玛差点没稳住手中的杯盏。没等她回过神来,那小帐的门帘便被毫不见外地一把掀开,而Emine几乎跑着,冲入了帐中:

  “阿姐!”

  这一切太过突然,以至于玛尔琪玛依然端着那手中的铜杯,手足无措,连说话都显得不利索:

  “殿...殿下...”

  “阿姐,别端着这些礼数了!”见着玛尔琪玛这般呆滞,Emine几乎一个箭步上前,便夺过她手中的杯盏,置于一侧,又苦着一张脸,小声道:“我遇上大麻烦了!你可得救救我!”

  不久前在她阿兄的御帐下,玛尔琪玛记得Emine满面红光,兴奋不已。可如今的她,像是被霜打了的小草般,面如土色!

  “麻烦...”被Emine拽着胳膊的玛尔琪玛,有些愣神,“什么...怎么回事...”

  她木讷地重复这那话语,心中却猛地一激灵——不会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吧?!

  方才,她留李承鄞与Hakan同在御帐之下,两人独处之中,难不成...?!

  想到这里,玛尔琪玛的脸色也变得惨白,慌忙回身攥紧了Emine的肩头,追问道:

  “出了什么大事...?!”

  而女孩只是苦着一张脸,红着眼眶,凝望着玛尔琪玛,欲言又止。

  可千万别再是你惹什么麻烦了!

  默默在心间咒骂了李承鄞千百遍,玛尔琪玛只得强打起精神来,佯装镇定,接着问道:

  “到底怎么了?!”

  “我完了!”带着委屈的哭腔,Emine摇了摇头,啜泣道:“这下全完了!”

  这没头没脑的一通哭诉,愈发让玛尔琪玛心急如焚。

  “阿姐,这一次,我的阿娘不会放过我!”说到这里,年纪本就不大的Emine再也无法忍受,愣是在玛尔琪玛面前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。

  “Emine..到底出了什么大事?”火烧眉毛,玛尔琪玛也顾不得被外人看去了她这般的僭越,柔声安稳道:“Valide只有你这么个好姑娘,又怎么会不放过你呢?”

  “不一样...不一样...”泪如雨下的Emine只是摇着脑袋,嘟囔着:“我就只是一个不留神...一个不留神而已...”

  “一不留神...?”

  “阿姐,你得帮帮我!”

  “到底出了什么事呀,我的公主殿下?!”

  着实受不了Emine的吞吞吐吐,本就如坐针毡的玛尔琪玛也耗干了所有的耐性,焦急不已——

 ‘一个不留神’?!难道真的是李承鄞,真的是他那儿出了什么差错?!

  “我的好姑娘...”奋力耐下心中的焦躁,玛尔琪玛问道:“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,我才能帮你...”

  “我的阿兄...”

  玛尔琪玛近乎僵直在原地——李承鄞当真丧心病狂至此,当真抛却了他曾引以为傲的所有理智?!

  “苍天在上...”情不自禁,玛尔琪玛伸手捂住了嘴巴,惊恐道:“陛下...他怎么了?!”

  “我倒是希望...希望这只是发生在我阿兄身上...而不是...”Emine依然哭哭啼啼,却摇了摇头,“他一定会要了我的命的...一定会要了我的命的!”

  “到底怎么了?!”一头雾水的玛尔琪玛再也无暇同Emine废话——走投无路,她只得扯下脸来,厉声逼问道:“你倒是说呀!”

  这般可怖的神色,倒是让面前的女孩哭得更凶了。

  “苍天赐予我耐心...”望着那抽噎着,连话逗说不全一句的Emine,玛尔琪玛绝望至极:“你到底遭遇了什么呀,我的小公主...”

  “是我们的小狻猊...我亲爱的孩子...”

  刚到嘴边的抱怨,生生噎在玛尔琪玛的喉间——胸腔仿佛被藤蔓束缚一般,她大口呼吸着,却依然觉得喘不上气:

  “你...你说什么...”

  钝钝的疼痛,从心间漾开,玛尔琪玛觉得有些晕眩:

  昨夜的一切,早已让玛尔琪玛心生疑虑:那么既然李承鄞早已能在大都的宫中行走无阻,还夜访她在宫中最为严加守卫之地的居所!那么,呼风唤雨的他,还能做出什么其他的来?!

  周遭变得有些暗淡,而玛尔琪玛的眼中,只有Emine的影子,只有她一开一合的嘴巴,聆听着她吐出的每一个词——

  “他丢了...我一个不留神,他...他就跑不见了...”

  Emine凄厉的哭泣,玛尔琪玛却充耳不闻。跌跌撞撞,她一下瘫软在地:

  是他,是他带走了这个孩子吗?是他,想着把这个娇小的孩童交给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叛贼们,助他们一臂之力?!

  以一场悲剧,点缀这喜庆的日子:狠心如他,又如何做不到!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。。。

  人头攒动,原本空旷的草甸间熙熙攘攘,挤满了为观礼慕名而来的民众,而玛尔琪玛焦急地穿梭在拥挤的人群间。

  庆典当前,万事必得一切顺利。因此,玛尔琪玛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寻找一位跑丢的皇子,更不能让那些守卫的园丁们*(禁卫军)封锁全场,以免闹得人心惶惶。

  在赶来求助自己前,Emine这个姑娘倒还是算是有个清醒的头脑,一早便遣了其他几位女官们一同寻找。可惜,她们悄悄翻遍了方才路过的每一处,都不曾见到那孩子的身影。

  “我们的小狻猊与你最是亲近...你是他的阿娘...你一定知道他想要什么,又想去哪儿...”

  Emine如是恳求着玛尔琪玛,一定要帮帮她,在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前,弥补她粗心大意的过失。

  “他的阿娘”——拨开拥挤的人群,玛尔琪玛细细瞥过周边每一位玩闹的孩童——不错,她的确不曾将这个孩子揣在怀中足足十月,可这血脉的羁绊如今于她,已然并不重要!

  “上苍庇佑,让他平安无事!”

  默默祈祷着,玛尔琪玛匆匆扫过身边的每一个角落,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。

  可千万不能有事——否则!

  玛尔琪玛的心仿佛灌了铅一般,重重沉了下去——若是真要有什么事,若这个可怜的孩子真的成了豊朝的“祭品”,她难辞其咎!

  “放过他吧,李承鄞,放过他吧...算我求你...”边找,玛尔琪玛边在心中念叨。

  不顾旁人的不解,她翻看过每一个犄角旮旯,掀开每一个鼓鼓囊囊的箩筐,寻了个遍!

  可惜,玛尔琪玛跑遍了大半个草甸,除了引来旁人的费解,她依然一无所获:拥挤欢闹的人群中,别说寻找一个不大的孩童,哪怕是找个高大的成年人都并非易事!

  来不及再等了——要知道,今日的重中之重,即将拉开序幕!她没有时间了!

  仪式开始之时,Cem皇子仍不能按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,且不说他的祖母、祖姑母得过问这事,应邀观礼的众巴依女眷们也一定会心生疑虑。

  到时,这事必得闹得沸沸扬扬,白白为有心之人添了些绝妙的谣言!

  “Eyvah…”玛尔琪玛焦急地抹了把脸,愈发绝望地念叨着:“放过他吧...也放过我吧,李承鄞...”

  兴许是命运的眷顾,也兴许是玛尔琪玛的视力绝佳:在乱哄哄的人群中,随意一瞥,她却幸运地瞥见了一抹小小的影子!

  这个灵活的小影子,奔跑着越过人群,一溜烟,便钻进了附近的一片树林中。

  玛尔琪玛瞪大了双眼——不,她不会认错——阳光下,即便身在远处,她依然一眼便见着了孩子衣领间那墨绿斑斓的宝石!

  那可是如假包换的西洲孔雀石!还是她亲自从集市上采买回来的那块!

  “看你还往哪里跑!”

  玛尔琪玛横冲直撞,失去了想尽办法保持的端庄,奋力推开摸不着头脑的人群,也管不了松散的头纱、滑落肩头的袄子——她像是拼上了性命似的,全速跟着跑去,也同样一股脑儿冲入了那片密密的小树林。

  与外头的热闹不同,虫鸣中的树林幽静一片。

  不远处,零星几朵的帐篷拔地而起。顶顶洁白的毛毡小帐安然置身这片静谧之中,分毫不被树林外的喧嚣所扰。

  她怎么全然不晓得草甸中竟还有这一处幽静之地?!

  方才的一阵狂奔,早已让本就不善认路的玛尔琪玛迷失了方向。可她无心细细深究,玛尔琪玛拨开了那硌人的灌木,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走去,想着快些找到个那个小小的影子。

  功夫不负有心人,很快,眼尖的玛尔琪玛便找到了她想要的:站在面前的几顶小帐间,分明是与其父一般,同样身着黑白衣袍小Cem,正翘首期盼着,好像在等着什么!

  “苍天有眼...皇天不负有心人!”玛尔琪玛长长舒了口气:好在这孩子安然无恙,不像是受了什么要挟,也不像有什么伤!

  看来这次,她着实多虑,也错怪李承鄞了!

  事不宜迟,如今的玛尔琪玛,与天下所有耗尽耐心的母亲一般,心中激荡着那浓浓的愤怒与失而复得的喜悦,快步向前走去——

  “皇子殿下!”

  那声突兀的呼唤,刺破了那小帐间的幽静,也让空地中央的孩子一个激灵,回身查看:也许是从未见过玛尔琪玛这般披头散发,如同乌云盖顶般的阴郁,Cem惶恐地眨巴着那双棕色的眼睛,倒吸一口凉气:

  “阿娘...?”

  玛尔琪玛好不容易从满是枝杈的灌木丛中走出,她的每一步都铿锵有力,将厚实的土地踏得咚咚作响!

  疾步来到那孩子的面前,玛尔琪玛愣是闭上双眼,深深吸了一口气,这才按捺住心中的怒意,扯出一个有些瘆人的笑容,弯下腰来道:

  “我的皇子殿下,您可让我们一通好找!”

  “阿娘...我就自己想来玩会儿...”见着玛尔琪玛恐怖的笑意,Cem也像是意识到了自己所做的,羞愧地垂下了小脑袋,嘟嘟囔囔道:“没想干别的...”

  说着,他紧张地绞了绞手指。

  这般细微的小动作,玛尔琪玛却尽收眼底:

  “您忘了Bahar夫人是怎么教导您的吗?”她挑了挑眉,伸手抓住那双不甚安分的小手,“我,又是怎么同您说的?”

  “好男儿敢作敢当...”Cem扁了扁嘴,试探着瞥了瞥玛尔琪玛,又道:“阿娘教的...我记得...”

  “Aferin!(好样的!)”玛尔琪玛捧过那张小脸,轻轻拍了拍,乘胜追击:“告诉我,您自个儿跑开,丢下您的阿姑,又是想做些什么?!”

  “可是...阿娘...我...”Cem犹犹豫豫,欲言又止,可那慌乱的眼神早已出卖了他心中的小秘密。

  这个孩子可是丝毫不晓得自己那无端的失踪,把家人们支得团团转!

  折腾了许久的玛尔琪玛,也早已是强弩之末。既然如此,既然这个孩子唤她一声“阿娘”——再没了耐心的她,干脆蹲下身来,压低了嗓音,厉声道:

  “Napıyorsun sen?!(你在干什么?!)”

  如今,玛尔琪玛也顾不得他人瞧见她这般失态,使用着那大逆不道的语气斥责一位帝国的血脉。方才的提心吊胆,让玛尔琪玛卸下了平日里所有的防备,让本就直爽的她更加直言不讳:

  “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,你到底干什么去了,我的孩子?!”

  “你的阿姑都快急疯了,你的那些姨姨也们一样!你要是遇上歹人了,可让你的阿爹,你亲爱的奶奶怎么活!”

  她一鼓作气,恨铁不成钢地埋怨着。

  “阿娘...可是...”Cem那双清澈的双眼,只敢微微一瞥,待瞧见玛尔琪玛的怒容之后,便又乖乖躲开了:“可是...没有歹人...”

  他支支吾吾地争辩道。

  “没心没肺的孩子!”玛尔琪玛忿忿不平,接着道:“Artvin山谷中的日子,你都忘了吗?!”

  “可是...可是我瞧见其他的孩子们...他们也在附近玩闹...”Cem有些委屈道:“他们的阿娘也没管教他们呀...”

  “你和他们不一样!”玛尔琪玛凝望着那张通红的小脸,凄苦地摇了摇头:“不一样...我的孩子...”

  若眼前的孩童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,若是Hakan只是一位大都再平凡不过的市民——如此,她便不会遇上这一家,更不会使他们因着自己,而受到莫名其妙的牵连!

  Cem扁了扁嘴,并不争辩什么。而见着孩子耷拉着头,保持缄默,玛尔琪玛也软了心,自顾自地埋怨着:

  “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躲过这么多园丁的眼睛...他们都是白白领饷的吗?!”

  “Gel len buraya! (快过来!)”拉过孩子,她左右细细查看他周身,“可没摔着吧?瞧你把自己弄得一身树叶子...”

  在确保一切无虞后,玛尔琪玛这才轻轻抬起孩子的下巴,柔声恳求道:

  “别再乱跑,吓唬我们所有人了,我的小殿下!”她拍了拍Cem红红的小脸,悠悠叹了口气:“既然你喊我‘阿娘’...那便请你垂怜你的‘母亲’我吧...”

  “你的阿娘身子孱弱,”玛尔琪玛佯装一脸菜色,抬手让他瞧了瞧掌中的绷带,“垂怜你的阿娘吧,我可再受不了你出什么岔子了!”

  软硬兼施,玛尔琪玛不信这还不能让那头小倔驴听话!

  “对不起...”Cem到底还是个良善的孩子,在瞧见玛尔琪玛掌中渗血的绷带后,他更是再抬不起头来,乖乖认下了今天闯出的祸事:“我该同阿姑说了,我要去哪里...不该自己一人跑开...”

  “好孩子...”玛尔琪玛顺势教诲道:“你该明白,你阿爹只有你这么个孩子...要是真有什么歹人在这儿出没,你可是他们眼中的绝妙的香饽饽!”

  不管有用与否,也不管那天真孩子是否会明白这些——于玛尔琪玛而言,如今危机四伏,甚至近在咫尺,她说什么也要让这个孩子警惕起来!

  Cem顺从地点了点头。

  “那么,你又为什么要跑来这里呢?”转回话题,玛尔琪玛乘胜追击,追问道:“天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...这里有什么你想要的,又不能告诉阿姑?!”

  环顾四周,玛尔琪玛绞尽脑汁,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爱热闹的孩童,会想着出现在这片静悄悄的树林中?

  “我...我是来找...”Cem扁了扁嘴,吞吞吐吐道:“阿姑她不能来...今天是为她准备的大日子,她可不能让大家看见她到处乱跑...”

  哟呵!在这孩子小小的脑瓜子中,大人们看重的琐事,他原来都明白!

  “小狻猊,你想找什么呢?”

  微风轻拂树冠,在那沙沙的细响之中,一串轻柔的脚步声徐徐地传来,最终在二人的身边站定——

  “E…Esra…夫人...”

  沉稳的嗓音,失去了往日了一贯的坚毅,在疑惑中微微颤抖着。可纵然千变万化,玛尔琪玛依然不会听错!

  外人前,他可算是还忌惮着众人无处不在的目光,不敢与自己流露半分亲近!

  片刻的无措之后,玛尔琪玛也只得缓缓回身——微风中,她之间李承鄞静静矗立在几步之遥外,同样诧异地回望着自己。

  同方才在御帐中所见的,面前的李承鄞只不过是在衣襟间,又添了件与众巴依相似的银饰。不用说,这大概又是Hakan才赠予他的礼物:好让他这个远方的贵客在这特殊的日子里,得到一件寓意非凡的纪念之物。

  眼下,早该预备出席仪式的他,竟端着一方食盒,出现在这片幽静的林子间!

  “大人!”回过神来的玛尔琪玛,不敢不掩人耳目,立刻伏身行礼。

  “请原谅我的唐突...我...是来带走我们的小殿下的...”顺手,她下意识地拉过身边的Cem,将他藏在身后,慌乱无措道:“仪式就要开始了,您也该就位...”

  玛尔琪玛打起了退堂鼓,想着开溜。可另一头,她却迟迟得不到对方的回应。

  抬眼看去:细细打量着玛尔琪玛这身他从未见过的装束,李承鄞挂着那大方的笑意,仍然静静地矗立原地,默不作声。

  “阿娘,这是做什么...”

  被玛尔琪玛不由分说地藏在背后,Cem自然是十分不悦,想着从她的背后露出脸来,却再次被玛尔琪玛毫不留情地推了回去。

  孩童懊恼的呼唤回荡在林间的空地中,分外刺耳。

  心乱如麻间,玛尔琪玛瞥了瞥面前的那抹身影:李承鄞还是满面端庄的笑意,恭恭敬敬地立在原地,欣长高挑的身姿仿佛山崖间挺拔的雪松般,好似置身事外。

  不过,一抹转瞬即逝的悲哀,也依然划过了那双明亮的凤眼。

  “阿娘,别拽我了呀!”

  眼见挣不开玛尔琪玛用尽了全力的桎梏,走投无路的Cem只得无奈地喊了起来。

  “那么我们,便暂且先告退了!”

  顾不得身后孩子的闹腾,玛尔琪玛先发制人,终结了这场本意料之外的会面。

  她回过身来,打算拉着孩子离开。

  “不要呀,不要走呀!”

  原本乖巧听话的Cem,却忽然又成了头小小的倔驴!在这个节骨眼上,他竟不肯迈出半步!

  “我的小皇子,我们不能耽搁了使节大人的要事!”苦口婆心,玛尔琪玛劝慰道。

  “可是...可是我才找到的...我费了好大的劲...”Cem皱起了小脸,委屈不已地嘟囔。

  “阿娘,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跑来见上阿舅一面...”

  说着,Cem腾出手来,指了指一旁的李承鄞,一本正经道:“我就是...就是来拜访阿舅的...”

  那奶声奶气的童音,却仿佛晴天霹雳!

  “你...你喊他谁?!”玛尔琪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也顾不上那些面上的冠冕堂皇了——脑中一片空白的她,不由自主地问道:“谁?!”

  扭头,玛尔琪玛茫然地望向李承鄞——他依然淡淡地笑着——只是这抹笑意,如今却显得深不可测。

  “我的阿舅!”Cem干脆利落地答道:“我豊朝的阿舅!”

  在玛尔琪玛惊异无比的目光中,这个孩子纯真无邪地笑着,一蹦一跳地跑向了李承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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